中午过了一阵雷雨,阳光穿透稀薄的云。短暂的,明媚,清凉和安宁。

路上深深的车辙,困住了些许雨水,此时已沉淀干净。

男孩子穿着凉鞋,脚上沾着泥沙,将捡来的木片,泡沫和其它小东西,放在小水洼中。水面的波纹折着耀眼的光,一圈一圈。影子投在水底,像漂在空气里。在很小的时候,人会忘记眨眼睛,盯着一个小小的世界,很久很久。

时间好像不会前进一样。

这一年,隹五岁。

隹晚了三个月入学。由于年纪稍小,母亲拜托了学校里的亲戚,才勉强让他上学。

学校里的小孩儿们大多都互相认识了。隹找不到说话的人,藏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。旁边的男孩在桌子上刻字,还有些女孩在玩贴纸。课间,教室吵得厉害,他感觉自己的猫耳朵太过灵敏了。隹走路没有声音,可以悄悄离开不适应的环境。

隹的第一本教科书是托人买的,在学期末的时候,他发现最后少了一页。他把最后一页的文字和插图临摹下来,夹在书里。不是因为喜欢,而是因为害怕。此后的每一本教科书,即使课外读本,他都要翻看好几遍。

这一年,隹七岁。

在村子的深处,有一处废弃的宅子。里面囚禁着疯子,一个没有名字的人。

偶尔,隹会跟着邻家的男孩子们从墙的坍塌处溜进来,因为院中有一棵非常甜的枣树。无人照看的地方,草木如妖化了一般疯长,诡异的绿色让人害怕。低矮的屋子,已没有了门窗。白色的墙皮脱落殆尽,露出了土坯。隹隐约听到铁链拖动的声音,那个眼睛如野兽般的人,在阴影里盯着他们。男孩子们朝屋子的方向扔石块,然后飞快地逃跑了,屋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。

隹有时候会梦见,那个有着蓬乱长发的人在哭。

那一年,隹十岁。


隹的姐姐年长两岁。每天她都会教隹明天老师要讲的内容,还会画英文单词的卡片。她有各种各样的爱好,虽然村子里的孩子没有机会上兴趣班。她会拉着隹一起画画,绣花,织毛衣,抓蚱蜢,打游戏。

直到有一天,姐姐要去高中寄宿。一个星期后,隹和妈妈去县城的学校看望姐姐。姐姐刚刚结束军训,看到家人便哭得不停。这里的辛苦快让她崩溃了。隹只是在旁边呆呆地站着,吃着盒饭,不知道要说什么。夏天的燥热,树叶的哗啦声,感受不到清凉的树荫,小声的啜泣。

小时候觉得,哥哥姐姐天生就是哥哥姐姐。他们为各种事情都做好了准备,然后再来告诉你到时候要怎么做。这种错觉总是会不见的。

分别前,姐姐塞给隹一块巧克力,那是她趁着午休前的间隙去便利店买的。

那一年,隹十四岁。

隹遇到了第一个令他无可奈何的女孩——莺。

她是隹的对立面,做事很用力,却依然平平,很容易结交朋友,心里有情绪绝不会等下一分钟再爆发。她似乎一直看不惯隹的安静,孤高和并不努力的优秀。从偷保温瓶里的热水,到故意在教室门口挡路。课间的揶揄调侃,回答不出问题时的嘲讽。两个人的冲突一直一直持续着,直到这成为了他们日常的一部分。少男少女之间的感觉,很容易就转化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。

莺留起长发,声音变得柔和温顺。隹有了积极的态度,去融入自己抗拒过的世界。没有触碰指尖的心跳,也少了让人踮起脚尖的温柔话语。只是在发呆的时候,不约而同地,远远望着对方。

这一年,隹十七岁。

南方的小城,从不缺雨水。一整个六月,总是湿透的。

隹还是形单影只,仍然不习惯带伞出门。虽然在社团和同班都有熟络的人,但他喜欢这样一个人在雨天,在校园的一角,听雨声。有人打扰的话,就可惜了。

他的单肩包里总是放着很多东西,必不可少的是糖,饼干和小瓶牛奶。没有糖分的话,就无法思考,这是他最清楚的事情。最近买了一本很艰涩的英文书,总是带在身上。他对未来没有计划,也没有期待。在别人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,他总是悄悄地挪远一点。沉浸在今天的兴致里,已经让他感到别无所求了。

午餐和晚餐,他总会在食堂买一份最便宜的蔬菜。尝不出味道,也依然幸福着。

这一年,隹二十一岁。


二十三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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